后神
恍惚，好似百感
集。徐凤年抬
看去，挺远的一个地方，一位执麈的中年名士站着慷慨言谈，身材修长，三缕胡须尤其飘逸，称得上是一位美髯公了，几乎每说一句，都要引来满堂喝彩，抑扬顿挫，极富感染力，每次巧妙停顿明显都给了听众鼓掌的空隙，显然是一位清谈经验丰富的名士，徐凤年对王霸之辩不好奇更不擅长，听在耳中自然没什么感触，倒是盘膝而坐的穷书生闭目凝神，喃喃自语道：“义利王霸，先朝诸贤未能
明其说，本朝一统江山，先是上
学宫两位祭酒辨析天理
欲，后有姚卢朱三家各执一词，才算水落石出，使我辈读书不至掉坠云雾中。袁鸿鹄以醇儒自居，尊王贱霸，贬斥义利双行王霸并用，认为这等事功心态，只会毁去儒家根基，最终弃王道而尊霸道，继而堕
法家之霸术。”
徐凤年外行归外行，还是能听一个大概，转问道：“眼下这位是在以天理论王道，认为王霸迥异？”
穷书生睁开眼了，感慨道：“袁鸿鹄一直坚持先古盛世才是王道的盛世，如今王朝的盛世，只是霸道的衰世，认为世事功心过重，此风不可涨，否则大难降至。”
徐凤年笑道：“这种言论，不怕京城那边雷霆大怒？”
穷书生摇道：“此言不说对错，确实是发自肺腑，且不说朝廷是否介意，读书岂可因此而噤声？我虽更推崇功到成处便是道德，事到济处，便是天理。但也佩服袁鸿鹄的学识和远见，他虽憎恶无节制的一己之私利，但对本于心的济民之利，并非一味排斥。可如他所说，即便一退再退，承认王霸不可割裂，但五百年后兴许就真的再无一名儒士了，走唯利是图一途，只剩下蝇营狗苟的功利者，因此袁鸿鹄曾在立涛亭中几近醉死，呼号我辈当哭五百年后。我看不得那些空谈士的散发袒胸，唯独对袁鸿鹄这一醉一哭，有戚戚焉。”
徐凤年不以为然道：“就你们读书忧国忧民，但有几个做了一辈子道德圣，可曾真正摸过铜钱？知道一个馒得花几文钱吗？”
穷书生微笑道：“大儒袁鸿鹄兴许不知，我却是清楚。”
这次
到徐凤年哑然。
两只顾着闲谈，没注意到曲水流觞，酒已缓至眼前。随酒走的美婢姗姗而来，拾起白玉酒杯。一时间，这个角落成了众矢之的，众目睽睽下，隔壁席子上参加了无数次清谈盛会都没能举杯几次的老夫子们瞪大眼睛，被世子殿下拿刀赶走的两位儒士更是满目嫉妒，恨不得弯腰去抢过酒杯，要知道今
王霸之辩，分外不同寻常，袁疆燕与殷道林两位首屈一指的名士位列其中，能够在两位清谈大魁面前诉说己身理念，可谓千载难逢的机会，除了两位当世鸿儒，更有与姚白峰地位并肩的理学大家程嘉在场旁听，这位老者可是与姚大家书信来往锋的理学圣贤，哪次书信内容不被天下传阅？程子自言迟钝暗愚一生只在文义上作窠窟，以此反讽姚大家解经的舒阔肆意，试问天下士子谁不为之会心一笑？虽说姚大家回信既然添一字不得删一字不可后何必解经，也十分暗藏玄机，可江南道上显然更亲近程子学说，坚持哪怕姚大家学问更高，但程子却要道德更高一些。
今曲水流觞辨王霸，汇聚了儒释两门三位当代圣，阳春城吸引了何止几百慕名而来的读书？只不过那位程子一直在书上做学问，不
与打道，甚至许多当地士子几十年都缘悭一面，恐怕就是走到了跟前都不认得。
美婢端酒而来，原本百无聊赖的徐凤年瞪大眼睛，他泼
骂街在行，世子殿下游历三年，学了不少骂不带脏字的绝学，可惜与死板说理，真心门外汉，于是没有起身，拿刀鞘了身边的穷书生。
徐凤年看到穷书生竟不怯场，洒脱起身，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换酒杯给貌美-体娇的婢
后，朗声道：“若能经世，义必有利。若可济民，道必有功，因而霸固本于王！”
报国寺内顿时一片哗然。
大抵是一些类似“此子哗众取宠”“竖子空谈”的冷言嘲讽，怒意汹汹。远处同坐一席的江左第一袁疆燕与不动和尚殷道林相视一笑，显然并未动心，只觉得多了个事功小儿罢了。但接下来一句“二十五年颠簸，始悟今世士林儒士自以为得正心诚意者，皆麻木不仁不知痛痒之辈”，让心生轻视的两位大家名士目瞪
呆，此子当真是语不惊死不休啊。并未参与辩论的一位伛偻老者原本一直摇，唯独听到这句话，自顾自哈哈一笑。接下来那狂妄书生所言就更荒诞不经，矛直指江左第一号名士的袁鸿鹄，“若是全然不顾利，哭五百年后有何益？当下百姓不饱腹，又该与谁哭去？！”
美髯公袁疆燕不怒反笑，不似故作大度，而是真的笑了。只是他这一席，离众较远，看不太清这位江左第一的细微变化。
报国寺主持殷道林轻轻说道：“怪论是怪论，但也有趣，就看他接下来有无真才实学去论证了。”
袁疆燕了。
结果出意料，整个报国寺几乎无认识的寒门穷书生一谈王霸便谈了半个时辰，细致微，这与寻常清谈名士惜字如金的做法截然相反，一般的谈玄，既然是玄，当然要玄而又玄，只求让一雾水，那才是真本事，听懂了便是释门当
喝，听不懂，谁管你？清谈若苛求逻辑缜密，岂不是无趣得很？词不达意，离题万里，才算趣味，白马非马不算境界，白马是鹿才是境界。一百余席名士，加上几百听众，定力极好的，还在勉强听着这不识大体的家伙在那里呱噪，定力极好的，则开始与身边的熟聊些能提神的事，定力差的，早就恨不得
大骂，打着哈欠，若是冬，肯定要掀裘扪虱，这可不是无礼，是名士风流贤士风采！
徐凤年眯着眼，膝上叠双刀，托着腮帮抬，跟那个被穷书生滔滔不绝架势吓得瞠目结舌的清秀婢“打骂俏”，笑嘻嘻道：“姐姐，打赏杯酒喝呗。”
生得十分可怜可的婢抬着一壶酒三酒杯，早已手臂发麻，被这登徒子调侃，鼓起腮帮瞪了一眼。
徐凤年并不气馁，“姐姐累不累，坐下来歇息会儿？要不我帮你抬？”
她趁不注意，再瞪了一眼。
这公子长得挺端正，怎的如此放
！
徐凤年笑容灿烂，不依不饶问道：“姐姐何方士，家住何地，芳龄几许？”
靖安王妃恨不得挖个地
把这世子殿下给埋了，省得在大庭广众下丢现眼。
所幸没谁关注留心这位正跟婢眉来眼去的公子哥，因为已小十年不曾公开与辩论的袁疆燕天荒出声了，袁鸿鹄才学冠绝江左，略加追本溯源，就可看出书生的王霸并用与上学宫姓王的稷上先生是同根连气，当年这位稷上先生只要在三场辩论中赢得两场，便可担任学宫大祭酒，只是先赢名实之辩后输了天之争，最后一场本该是王霸之辩，但王姓稷上先生出意料放弃了，但世皆知这位大先生是推崇王霸兼用，袁疆燕沉声问道：“北凉姚学只是涉禅，你却明言功利，学禅后来者，往上追寻，无可摸索，自会离去，迷途知返。若是功利，学者习之，立竿见影，一时侥幸立功，见利忘义，后世当如何自处？我辈读书与百姓笑在一时，后辈却哭百年千年，这便你是的王霸？”
更大的哗然！
袁鸿鹄此说，分明已经将近在咫尺的释门高僧殷道林都裹挟其中，可见这位江左第一名士真正重视那位所有都以为是信开河的书生，众皆是
神一震，开始正襟危坐起来。
徐凤年死皮赖脸跟抬酒美婢搭讪时，又瞥见高处一座黄琉璃瓦亭中的大姐徐脂虎做了个敲板栗的威胁手势，翻了个白眼，正要再与那婢
